《环球时报》程亚文:“多元包容”,美国社会还能扛多久

发布者:蒋灏发布时间:2018-03-22浏览次数:377


在“禁穆令”遭封杀后,美国土安全部长日前称,特朗普将很快推出新版“入境限制令”。这份行政指令旨在解决禁令国名单中的美国绿卡持有者是否可以入境,和已经在飞机上的这部分人群入境的“时间差”问题。这是否会引发新一轮争议和混乱?很多美国人对此颇为担心。

 推动回归“美国特性”

“从今天起,一个新的愿景将领导这片土地……每一个贸易、税收、移民和外交的决定都将以美国劳工和美国家庭的福祉为第一考虑。”从现在看,特朗普在就职演说中的这些话确实说到做到,刚刚坐进白宫,就兑现竞选和就任诺言。而上任初始就在移民问题上开刀,这在很大程度上暴露了在特朗普心目中,什么才是当前美国面临的最大挑战,什么才是美国的未来出路。

再来看2月2日,特朗普在参加2017年全国祷告早餐会上的演讲,他说,“宗教自由是一项神圣的权利,可是它在美国各地都受到威胁”,而对宗教自由的主要威胁,是“有些人试图进入我们的国家推广暴力活动或者因别人的信仰或生活方式而压迫他们”。而他所要护持的,乃是“我们的特性,我们永久的特性,也是我们的民众所希望的:一个上帝之下的美丽国家”。

特朗普从移民问题入手开始施政,所打响的乃是一场强化美国特性的保卫战。那么,在特朗普心目中,什么才是美国特性呢?特朗普的诸多演讲和正在施行的政策,已经给出答案,而它的思想支持,又是20世纪后期以来,美国内部对越来越多的“政治正确”的反动和反思。对此最有代表的,不外是已故哈佛大学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他在冷战结束以后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美国社会的多元文化主义和美国人口中白人所占比重的下降,将使美国失去自己的特性,“一个多种族的美国不是美国,而是联合国”。

亨廷顿的悲伤之鸣,并非空谷足音,同样已故的文化评论家、《时代》周刊编辑威廉·A·亨利,近20年前出版的《为精英主义辩护》一书,与亨廷顿的关怀同出一辙。在亨利眼里,美国特性主要体现于两方面:一是在种族上,美国人口长期以来白色人种占据着多数,美国社会因此一直是一个以白人为主体的社会;二是在文化上,美国文化的创造主体是从欧洲移居到美洲来的白人,白人文化传统上在美国社会占据统治地位,所有的精英主义价值观,都是白人文化的反映。

亨利故而对“由众而一”还是“抑一扬众”的问题耿耿于怀,对白人人口比重下降及白人在种族和文化上中心地位的可能丧失深怀恐惧,他借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之口说:“美国不再是一个在变动中始终保持自己特性的国家,而是越来越把自己看做是种种旧特征的维护者。美国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由进行自由选择的个人组成的国家,而是越来越把自己看做是一个由种族特性近乎不可磨灭的不同种族组成的整体。”

“美国特性”正在蜕变

亨廷顿、亨利等对美国未来的愁绪,并非杞人忧天,而是反映了美国作为一个政治共同体的天然局限。

在建国以来的较长时间内,美国作为一个政治共同体能够有效运行,很重要的一点是形成“美利坚民族”的政治契约,其运用是在一定政治边界内,是以一定的人口范围和文化认同为前提。坐在“五月号”上来到北美的那些人,具有相同的族群、宗教和文化背景,这种同质性是政治契约能够建立的重要条件。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也强调了这一点:“美国人这个名称来自你们的国民身份,它是属于你们的;这个名号,一定会经常提高你们爱国的光荣感,远胜任何地方性的名称。在你们之间,除了极细微的差别外,有相同的宗教、礼仪、习俗与政治原则。”

人口和文化的限制,在今天的世界同样扎眼。美国如今共同面临的情况是:大量外来移民所带来的人口结构改变,使人口的种族和文化构成发生巨大改变,颠覆了政治共同体赖以形成的往日基础。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特朗普亦说“我们国家有世界上最慷慨大方的移民体系”,较长时间内,它一直在吸收世界各地来的移民,不断突破政治共同体的原有边界,为何却没有出现大的危机?原因在于:其一,长久以来,美国的财富一直在增长,能够为契约在更多人群中的扩展提供良好的经济支持;其二,美国的主流人口和文化,一直未受大的挑战。

现在的问题是,今天来到美国的新人群,说的不再是英语,不再以融入美国主流文化体系为圭臬,与传统的“美国人”的共同情感也日益淡薄。人口结构及其文化信仰上的变化,已经明显越出了美国作为一个政治共同体形成时的边界。换句话说,美国的初始政治制度设计,只不过是辆承载量为一两吨的牛车,后来修修补补,勉强可以装载3吨甚至5吨,但再往上加货,达到10吨、20吨后,这就远远超出了其承载量,而让牛车嘎嘎作响、不堪重负了。

两种选择,谁主沉浮?

特朗普在高喊着“美国优先”的口号声中竞选成功和就任总统,使美国正出现“两种前途、两种命运”的纷争和撕裂:一种是回归美国特性,“合众为一”;另一种是多元包容,“抑一扬众”。特朗普的选择是前一种。回归和捍卫“美国特性”,是对美国人口和社会结构的一次重新塑造,将造成的内部冲突可以想见,可能造成的外部争端也可以想见。

然而,如果认为继续多元包容之路还可以“再次让美国伟大”,恐怕也有点想当然,这意味着要放弃传统的美国特性,不再坚持欧洲裔白人和犹太基督教文化的主体性,但随着穆斯林、拉丁裔也即信仰伊斯兰教、说西班牙语的人群,在不久将来占据美国社会的半壁江山后,这些不同族群能够和睦相处吗?以往的美国历史没有这种经历,有过类似经历的国家所看到的,多是内部动荡甚至国家瓦解。

特朗普以颠倒三观的方式给世界所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真的可以建立起一个无限多元包容的世界吗?或者说,一个多元包容的世界,会不会实际上还是有其不可承受之重、因此有难以逾越的限制呢?

(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盘古智库学术委员)